深夜，山东济南乡下的小屋里，15岁的赵晴盯着手机屏幕浑身发抖。新闻里14岁女孩被直播公司索赔1.7万的标题像根钢针，扎进她的心脏——她们签过同样的合同，网友称其为“卖身契”。黑暗中，她扳着手指反复计算：要端多少盘子？扎多少袋塑料花？才能填上这个天文数字。

直播间的屈辱与恐惧

赵晴第一次开播时，一字肩短裙勉强遮住大腿根，评论区仍在刷屏“再露一点”。美颜滤镜下，浓密的假睫毛让她眼睛大得失真，甜腻的“哥哥”声在狭小的直播间回荡。这个一周前还穿着校服的女孩，此刻观众全是30岁以上的中年男性。

“看着像小孩嘛！”有人起哄让她喊“老公”。赵晴咬着嘴唇沉默，想起三天前公司培训教的“撩汉攻略”：立清纯人设、穿性感衣服、和主播PK抢“大哥”。洗手间大小的直播间里，电竞椅被磨得发亮，她最好的单日收入——70元打赏，是用蛙跳代替热舞换来的。

一位未成年主播在公司直播间内工作。受访者供图

合同背后的魔鬼条款

签合同那天，赵晴拽着只读过小学的小爷爷赶到公司。老人懵懂地在“监护人知情书”上按手印，以为孙女只是去“聊天表演”。“自己签字也行！”17岁的王畅畅被工作人员催促着伪造了监护人签名。三人都没拿到合同副本，李小丽想拍照留存，却被运营凶狠的眼神逼退。

那份记者获取的《独家合作协议书》显示：五年合约期、违约金50万起步。运营在签约时却微笑承诺：“想走就走，不用赔钱。”女孩们不知道，这家公司2021年曾成功向未成年主播索赔19万元，2024年底又起诉14岁女孩索赔1.7万元。

涉事公司和未成年主播们签订的《独家合作协议书》。受访者供图

被围猎的青春

赵晴发现公司主播全是女性，私下聊天更揭穿残酷真相：农村出身、家庭失和、早早辍学。她曾一天扎40朵塑料花挣9块钱，直播公司承诺的六千保底月薪像从天而降的馅饼。

“招未成年人实属无奈。”该公司王姓负责人辩称行业竞争激烈，中小公司要靠人头堆业绩。业内人士揭露真相：用成年人身份帮未成年主播认证已成产业链，这些女孩实质是直播公司的“免费劳动力”——无签约成本，离职后可追讨违约金，是门稳赚不赔的生意。

扭曲的生存逻辑

女孩们挤在隔断的老旧宿舍里，隐私荡然无存。老板定期突袭查寝，拍下内衣私物发工作群“警示用电安全”。工作群里污言秽语不断，有运营对主播“动手动脚”。当14岁女孩发烧被灌药上工、被拦腰抱起倒立的控诉传出，公司仅轻描淡写回应“已开除两人”。

离职时赵晴分文未得，李小丽和王畅畅各领到90多元。公司冷冰冰解释：“未完成直播时长。”

公司负责人将所拍女生寝室视频发至工作群内，提醒“注意用电安全”。受访者供图

法律最后的防线

2024年《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》施行后，岳阳楼区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亮出锋芒：“原告明知被告未成年而签约，损失自负。”法官吴磊直指数十页合同里，“连法官都难懂的风险条款”，远超出孩子认知能力。

这些判决震慑了整个行业。济南多家直播公司向记者坦承：“风头紧，满18岁才招。”曾被曝光的济南主播文化传播有限公司，7月底已被平台终止合作。

赵晴如今回到初中教室，计划毕业后读技校“正经养活自己”。李小丽侥幸没等来法院传票，在培训机构找到新工作。那些扎塑料花磨出茧子的手，终于不必再为天价违约金颤抖——当法律利剑斩向吃人的“卖身契”，这些被网红梦诱捕的青春，终于抓住了命运的缰绳。

（为保护隐私，文中未成年人均为化名）

来源：新京报